战甲影评——硬核军宅看《再见,列宁!》
军宅影评,评两德统一后由西德导演拍摄的东德题材电影《再见列宁》。本片完全剧透并有大量截图,未曾观看电影的观众请酌情阅览。
前言:有些墙难以推倒
1990年10月3日的柏林夜空焰火闪烁,此前还曾以东西划分群体的人们齐聚勃兰登堡门前,他们合唱《德意志高于一切》、交换香槟和鲜花。现场有交响乐队演奏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还请来了德裔美国歌星大卫·哈塞尔霍夫为众人增兴。
柏林国会大厦门前,1990年10月3日。
对于东欧社会主义阵营,1980年代象征着接二连三的灾难与动荡。但对于德意志,尤其是前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的国民,他们的未来从未如此明媚。
从1949年两德分据局面确立那一刻开始,美苏双方都急欲把自己那一侧的德国打造成彰显制度优势的阵地。其中号称“社会主义橱窗”的东德,经济在1950年代到1960年代间以年均7%的增率成长,各种消费品得以普及,公民享有东欧集团最高的生活水准。东德不止是华约经济最安定的国家,而且是当时的十大工业国之一。
中央情报局1990年描绘的民主德国产业分部汇总。
东德生产的“BOXER”牛仔裤。
连接两德的公路。
同上,如今这些拆掉国徽的路碑看起来就像某种诡异的雕塑。
只可惜民主德国的尽力而为,在联邦德国的眼中简直不值一提:就人均的实际生活水平而言,东德始终明显低于西德;商品的供应和质量方面,西德一直有着更好的品控和更多元化的选择;尤其当1970年代东德经济初现颓势后,西德的发展依然稳健。
很多东德居民亲身经历过的苦楚,比如1970年代中的“咖啡危机”、1980年代初的供暖短缺、1980年代中期的薪酬停滞,对西德人来说简直难以想象。更别忘了,除被当地居民戏称为“无知谷”的罗斯托克及德累斯顿地区外,整个东德都还能收看西德电视节目——西德亲戚们的富庶在民众看来可是历历在眼,边界彼端仿佛永远有着取之不尽的豪宅、快艇、财富及幸福,而铁锤镰刀麦穗三色旗下四面皆见围墙、铁丝网、落后、工业污染和那该死的斯塔西。
东德境内的西德电视信号传播范围,黑色部分则信号无法传达的“无知谷”。
到1989年东欧剧变波及民主德国之际,年轻一辈几乎是不假思索就抛弃了统一社会党,老一辈国家建设者们纷纷陷入迷茫但也只得接受现实。毕竟,相比起兵戎相见的南斯拉夫各族,一个统一的德意志能坏到哪去?
结果统一后的德国东部地区经济迟迟无法发展,东西部的贫富差距更加剧烈——尽管联邦政府想方设法让其东部人口收入提升至西部平均水平的40%到79%,可一味废除原东德产业却无有效引资规划导致失业率同时也高了两番。
荒废的东柏林吕德斯多夫化工厂。
东德长期引以为傲的教育、医疗、低贫困率、就业保障在统一后荡然无存,一些人产生了“这不是统一,而是侵略和征服”的痛绝感。《明镜》记者Julia Bonstein在《独裁专制的乡愁》一文中表示,57%的受访原东德居民强调民主德国“好的一面绝对比坏的多”,至于当问及为何要怀念一个不允许随处旅行的国家时,他们又众口一词:“难道如今这种收入就能自由出行了?”
西部人批评东部人懒惰、恩将仇报、缺乏效率、不懂如何创造财富,东部人则抱怨前者不和睦、漠视团结、毫无人情味、爱折腾弱者、且喜好将问题搞复杂。
显然,让柏林墙消失容易,精神意义上的“围墙”却依然屹立。
Ostalgie与《再见,列宁!》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原民主德国遗留的象征消失,一些人赶紧囤积过去的商品以怀念统一前的日常生活及社会文化,甚至乎连“卫星601”轿车的尾气也有人打包出售。
因“Ostalgie”得以复活的前东德商品。
一家东德怀旧主题的餐厅。
正是这种背景下,原东德地区弥漫着被称之为“Ostalgie(Ost+Nostalgie,东德+怀旧)”的思潮,即那些经历过社会主义时代的人用对旧时代的怀念抨击统一后的诸多问题。
1999年,爱情喜剧《太阳大道》(Sonnenallee,又译《阳光小巷》)上映,故事主要讲述1970年代的东柏林中学生对爱情和流行乐的向往,顺便调侃了一下原东德人眼中的“西德亲戚”们:比如在柏林墙对面搭起景观台把东柏林市民当猴子看的游客、偷豪车过来东柏林装大款泡妞的搬运工、整天批评东德住宅“会让人得肺癌”结果反而是自己死于肺癌的西柏林舅父,等。
《太阳大道》片花
这部片子也辛辣地把民警、斯塔西、民德边防军和统一社会党嘲讽了遍,总而言之就是“我们那个时代没那么好,但也没那么糟”的基调,结果一样引起德国媒体的批评,其中《明镜》认为《太阳大道》“有意忽略昂纳克时代的社会压迫,再美化民主德国的方方面面”。尽管如此,德国观众(尤其是原东德居民)大多持欣赏态度,这部电影将被认定是Ostalgie电影流派的开山之作。
四年后,又轮到沃尔夫冈·贝克执导的《再见,列宁!》播上银幕,这导致Ostalgie一词正式登上媒体头条——本片不止在德国国内卖出了六百多万张票、引起前华约地区轰动,连英法两国的院线也有不错成绩,最后足足发行达68国之多。
电影在杨恩·梯尔森的钢琴伴奏中开场,先是出现一段老式胶卷拍摄的家庭录像,我们见到主角亚历山大·“亚历克斯”·科尔纳和姐姐阿里亚娜童年时的嬉戏片段,并且能从他们口中得知拍摄者为亚历克斯的父亲。
片头结束便来到了1979年8月26日,德国首名太空人西德蒙德·雅恩即将通过苏联“联盟-31”升空。
这是全东德民众最翘首以盼的日子,亚历克斯和姐姐蹲守在电视直播前瞪大眼睛,然而一场不和谐的风暴同时在家里酝酿——在他们身后,母亲克莉丝蒂安正神色迷茫地应对着两名语气僵硬的男子,从这两人的话语我们大概能猜出是斯塔西第18总局(Hauptabteilung XVIII,前身为1957年成立的“人民经济保卫局”)的便衣。
“滚!立即给我滚出去!”克莉丝蒂安恼羞成怒地向便衣们下逐客令,另一边亚历克斯试图掩盖双耳以无视这一幕,画外音同时告诉观众:“当西格蒙德·雅恩即将在宇宙为民主德国彰显勇气时,我的父亲却在资本主义的异乡中了女阶级敌人的糖衣炮弹,一去不复返……”
母亲受这件事情打击严重——接下来的日子中,克莉丝蒂安不发一言、对周遭动静毫无反应。
“妈妈你快回来吧,我不想再呆在舍费尔太太家了。”亚历克斯哭着拥抱母亲,眼下姐弟俩已经没了爸爸,仅剩的母亲也仿若一具空壳。
八个星期过去,姐弟俩热烈迎接康复的母亲回家。
克莉丝蒂安一股脑扔掉丈夫留下的所有物品,从此有了新的“伴侣”——她投身进民主德国的社会主义建设,成为自由德国青年联盟的优秀干部,为国家培养未来的接班人,还时不时替社区里的街坊邻里解决生活难题。
电影对克莉丝蒂安“新生”的第一个提示:她身穿着“恩斯特·台尔曼先锋队”的蓝色衬衫出院。
母亲成为了受统一社会党表彰的功勋模范,亚历克斯也在为自己的未来努力吸取知识。他跟当时其它受西格蒙德·雅恩鼓舞的民德少年一样,期待有一天也能代表祖国登上飞船,向着星辰大海出征!
转眼便是十年,当初憧憬探索宇宙的少年终究却成了名电视供销社的维修员。眼下是民主德国40周年大庆,东柏林举行隆重的阅兵式,亚历克斯被外面行进的步伐声吵得发躁,而母亲正在为当晚的共和国宫国宴作准备。
这一年民主德国各地同时爆发大型反政府抗议,连东柏林也不例外。亚历克斯加入了示威游行队伍,结果民警很快便前来清场,逮捕了不少人。混乱中,亚历克斯的眼角余光瞄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母亲克莉丝蒂安,她在换乘地铁去共和国宫的路上误入抗议现场,亲眼见到自己的儿子被民警押上卡车。
先是自己的丈夫叛逃,现在又轮到目击儿子参加反政府示威遭捕,克莉丝蒂安当即昏倒。亚历克斯不顾一切挣脱民警,想朝母亲冲去,终究还是被制服和押送舍衲费恩贝格羁押所。
稍后民警得知亚历克斯母亲送院救治的消息,特地允许他获释离开。等赶到医院,亚历克斯从医生口中得知母亲因受刺激过度心肌梗塞、不省人事,有可能永远也不会再恢复过来。
世界就在克莉丝蒂安的昏迷期间剧烈改变:统一社会党失去权力、柏林墙被推倒、过去被分隔的两德居民现在可自由来往、两德统一被提上日程……
虽边境检查站的东德边防军仍照常检查来往者的护照,虽“弗雷德里希·恩格斯”警卫团依然在“法西斯主义暴政遇难者纪念馆”前进行换岗仪式,但资本主义前进的步伐不可逆转——东柏林市民去西柏林接受“精神再教育(看色情电影)”、红旗替换成可口可乐广告、连亚历克斯那靠着卡尔·马克思大道的79平方住所也统统换上西方制造的家具。
不止如此,姐姐去汉堡王当销售还嫁给了来自西德的经理,亚历克斯也因为供销社倒闭而只得去给XTV卫星电视打工。在这段时间后者结交了一名梦想当电影导演的西德青年丹尼斯,又重遇游行示威当晚邂逅的苏联见习护士莱拉。生活继续着,能在社会转型期同时获得工作与爱情,亚历克斯开始对未来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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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过了8个月,克莉丝蒂安忽然苏醒过来。亚历克斯喜忧参半,忧的是医生表示前者的心脏依然脆弱,随时会危急性命。如今两德统一已势在必行,万一她得知自己所深爱的国家不复存在,受不住刺激那可怎么办?
亚历克斯毅然决定把母亲接回家,并制造东德依然存在的假象。他首先要把家具全部换回旧款,还要求姐姐、姐夫俩人穿上东德时代的服饰。这引发了一段经典对话——
抱恙在身的克莉丝蒂安无法下床行走,这让亚历克斯的计划似乎行得通。
当母亲想吃已经停产的东德食品时,亚历克斯只好把新罐头贴上旧标签应付;当母亲想看《时事聚焦》(AktuelleKamera,相当于我国的《新闻联播》),亚历克斯就播放录像带瞒过她;快到生日了,亚历克斯又把母亲的旧同事、照顾过的少先队员找来,为她合唱《我们的家园》和感谢她过去为培养未来接班人所做出的努力。
一个细节:在克莉丝蒂安的生日上,掩饰自己身份的姐夫刚想说曾在少先队里当过“Gauleiter”便被亚历克斯打断。“Gauleiter”其实是希特勒青年团里才有的头衔。
然而现实总时不时要给人陡增难题——当轮到亚历克斯说出生日贺词时,克莉丝蒂安瞟到卧室对面的住宅楼挂出一副可口可乐的广告;当联邦政府宣布限期内将民德马克兑换成德国马克时,姐弟俩又要头疼如何劝说母亲道出家里的积蓄所在;有天,克莉丝蒂安趁着亚历克斯昏睡之际,偷偷走出住所散布,结果见到了不少外国商品的广告牌、从西德搬迁过来的新住客、以及一尊被直升机吊走的列宁像。
多亏了那热爱电影制作的友人丹尼斯所助,亚历克斯得以用伪造的新闻录像暂时掩盖真相:比如可口可乐,就说成是东德正在争夺该产品的所有权。大量涌入的西德居民,就解释以“西德法西斯复国主义政权”抬头,大量逃避迫害的难民前来东德寻求庇护。
亚历克斯本来是最热烈拥抱转型和改变的,想不到如今自己会为了保留一个79平方米的“民主德国”疲于奔命。用他的话说,“我觉得自己像一艘潜水艇的艇长,可偏偏四面八方都在进水”。姐姐、姐夫和莱拉对他使劲维持假象的努力并不认同,尤其是莱拉,她实在厌倦了每天都要配合亚历克斯上演谎言。
即使卧病在床,克莉丝蒂安并不想因此停下为国家奉献的脚步——既然“新闻”说有大量西德难民需要安置,那么就把自家的“达恰”打扫一下再让给有需要的人吧。
大家用买来的二手“卫星601”轿车载着克莉丝蒂安去乡下一趟。在那里,她终于向子女们透露当年父亲叛逃的经过:其实本来他们预计着全家一起逃往西柏林,但当丈夫成功翻过去后,克莉丝蒂安却因不想让儿女冒险而决定留下。不止如此,逃过去的丈夫还寄了很多信件回来,但全部被她藏着,一封也不愿让姐弟俩看到。
自己责怪了这么多年的父亲原来根本就不是狠心抛妻弃子的人,亚历克斯不禁暗暗责备隐瞒这一切的母亲,克莉丝蒂安显然也感觉到了这份来自儿子的怨气。
当晚克莉丝蒂安病情复发,亚历克斯决定让父母再见最后一次面。他在医院门外见到一名长得酷似西格蒙德·雅恩的出租车司机,经过简短而试探性的询问后,对方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自己就是雅恩。
莱拉趁着亚历克斯不在身边,将外面所发生的一切如实告知克莉丝蒂安。
亚历克斯决定为母亲赶制最后一段假新闻录像,这次由酷似雅恩的出租车司机“担任”新任东德领导人,宣布全面开放东西德边境。虽然克莉丝蒂安早已得知东欧剧变的真相,但照样假装一无所知,配合着这段并不存在的民德国庆四十一周年特讯。
1990年10月6日,民德正式消失后的第三天,克莉丝蒂安病逝。亚历克斯依照母亲遗愿,用儿时制作的玩具火箭将她的骨灰扬到空中——这在德国当然是禁止的,不论是东德,还是西德。
以上便是《再见,列宁!》的剧情简介,该片以两德统一为背景,讲述了社会转型下的原东德居民的态度,但更重要的是表达亲情的伟大。尤其是当红旗变成了可口可乐广告也好,社会主义变成了资本主义也好,唯母子间的亲情无论如何也无法被取代。
该电影上映后在原东德甚至原东欧社会主义地区掀起一股怀旧热潮,甚至乎间接导致一些过去的老品牌复活兼重新上市。为《再见,列宁!》叫好的人赞誉满溢,而反感的人则将其贬得一文不值,后面2006年上映的斯塔西监听题材电影《他人的生活》(港译:《窃听风暴》)就算得上反对Ostalgie者所作出的回应。
与史实对比
那么,《再见,列宁!》中的哪些细节值得我们注意?而哪些地方又跟历史出入较大呢?
首先得说的是电影里那名酷似雅恩的出租车司机,对,只是“酷似”,剧本并没有指明他就是西格蒙德·雅恩本人。
虽然两德统一后大量前东德的专家或重点技术人才被联邦抛弃,但是作为德国首位进入外空间的名人,雅恩从未遭受过哪怕一天的冷遇——1990年,德国航空太空中心聘请他作为重点顾问。1993年,他又继而入职欧洲太空总署。
被视为德国全民英雄的雅恩,不管在统一前还是统一后都未曾受到冷遇。
瑞士演员斯特凡·沃尔孜。
导演沃尔夫冈·贝克起初的确想让雅恩在电影中本色演出,结果对方一看剧情竟是“沦落成出租车司机”后便断然回绝。于是乎,剧组转而找来了样貌近似的瑞士演员斯特凡·沃尔孜扮演该角色,而且剧本也改成了司机本人不否认也不承认自己就是雅恩。
据沃尔夫冈·贝克回忆,沃尔孜无法表演出让人信服的东德腔,因此他在本片里的所有对白专门加上近似雅恩的配音。
至于莱拉的扮演者,为使她的表演更接近现实,所有台词都先翻译成俄语再转换回德语,以产生一种较生硬的强调。
第二,克莉丝蒂安见到的列宁像
1970年4月19日,为纪念列宁诞辰100周年,东柏林竖立起这尊由苏联雕塑家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托木斯基打造的列宁雕像。
两德统一后,腓德烈斯海恩区议会决定将雕像拆除,这个决定完全没有经过公开讨论,并且一公布后即遭至广场周边多达1000户居民的反对。
东柏林的列宁像。
“你们这些西德入侵者们竟连石头做的列宁也害怕?!”东柏林居民试图保卫雕像。
雕像拆除当天的实际情形。
尽管如此,雕像还是在1992年2月8日拆除,按照电影里克莉丝蒂安离开住宅的时间(1990年9月份)根本不可能会碰上。况且,现实中的东柏林列宁像是被分段拆解再用卡车运走的,而不是用Mi-8直升机整个吊着飞过去。
据克莉丝蒂安的扮演凯特琳·萨斯所说,这一幕在上映时,台下许多来自前东德以及前苏联加盟共和国的观众纷纷发出了抽泣声。
母亲的扮演者凯特琳·萨斯年轻时便已是东德家喻户晓的演员,最著名的出演角色是《直到死亡分开我们》(1979)中遭受家暴的妻子。
第三,“恩格斯警卫团”的换岗片段
统一社会党垮台后的“新卫宫”广场,1990年。
两德统一的临近并没有让“新卫宫”变得萧条,反而多了不少好事者。
“法西斯主义暴政遇难者纪念馆”的卫兵平均年龄在23岁左右,极少出现有超过27岁以上的例子。然而电影中的卫兵明显都是面容远超于35的人员了,或许……剧组为了拍摄这一幕,特意找来真正的“恩格斯警卫团”退役者吧。
但这还不是最需要注意的一点:电影中的新卫宫广场被刻意拍得十分萧条,可能是想映衬出东德末期的衰落景象。撇去艺术加工的理由不谈,现实中的新卫宫即使在统一社会党失去权力后仍是游客频繁光顾的地标,人们更是抓紧机会目睹即将消失的恩格斯警卫团换岗仪式。
效仿苏联度假小屋模式的东德“达恰”群,如今在德国东部还相当普遍。
同上。
同上。
不同的达恰样板。
没分配到“达恰”的家庭会直接在轿车顶部搭帐篷度假、野营。
除此之外,电影并无其它太大的硬伤,诸如90年代末的百事可乐包装、1995年才上街的GT6N电车、庆祝德国球队获胜时有人身穿与时代不符的T恤、还有那瓶当年根本不存在的“布兰薛特红酒”等,这些小小的错误无碍于整体观赏。
相反《再见,列宁!》为最大可能还原东柏林居民的生活原貌,在细节上下了不少功夫,有一些只有是经历过那个时代的观众才能一眼看懂的——
还记得电影开头西格蒙德·雅恩通过电视直播向民德儿童问好的场面吗?当时他手中拿着“小沙人(Sandmännchen)”玩偶,那是民德最著名的布偶剧形象,在西德同样受儿童欢迎,比如当亚历克斯在西柏林见到同父异母的弟妹时,他们就正好守在电视机前观看。
事实上当年有两个版本的《小沙人》一同播放:1958年,西柏林电视台节目制作人伊尔莎·欧布里格首先想出以童话人物小沙人制作定格动画(“Das Sandmännchen”),无独有偶的是,东德国家电视台动画师格哈尔德·贝兰特几乎也是同一时间在儿童节目《晚安,孩子们》中加入小沙人一角(“Unser Sandmännchen”)。
看完这边的小沙人,又转台去看另一个画风完全不同的小沙人,是两德分治时代成长起来的人的集体回忆。
格哈尔德·贝兰特与他创作的“小沙人”形象。
西德版“小沙人”。
当亚历克斯去商店为母亲寻找东德制造的食品时,他提到了不少电影拍摄期间已经消失、如今又因Ostalgie重新复活的牌子。
在为克莉丝蒂安庆祝生日的一幕,剧组又给“小红帽”香槟和“Mocca Fix Gold”速溶咖啡加上特写。
以上是导演有意给那些不了解前东德生活风貌的观众留下的提示,其它诸如亚历克斯时刻佩戴的“鲁拉”腕表和穿在脚上的“泽哈”跑鞋,恐怕只有真正的前东德居民才会在第一次观影时去留意——克莉丝蒂安丢弃丈夫个人物品时用的“与莫桑比克团结一致”麻袋、她作为“恩斯特·台尔曼先锋队”教员时一同系上的红蓝领巾、亚历克斯少年时代参与运营的先锋公园儿童铁路,这些当笔者在15年前第一次看本片时都没有特别去注意。
跟很多人所误会的相反,克莉丝蒂安特地点名的“施普雷森林”牌腌黄瓜从未在货架上消失过:这是一个起源自1870年代的百年老字号,在东德被视为国宝,两德统一后也获得文化遗产认证,在《再见,列宁!》上映前还有不少德国人根本没将它联想去“东德品牌”身上。
“施普雷森林”的配方比例至今还是机密,我们只知道调料中加入了罗勒、蜜蜂花、葡萄叶、樱桃叶、榛子叶等,让产品拥有其它牌子的腌黄瓜里鲜见的独特酸辣感。
如今的“施普雷森林”腌黄瓜。
除上文提到的“法西斯主义暴政遇难者”外,其它的一些电影里出现的地标还有东柏林“教师之家”、亚历山大广场的“世界之钟”、市政广场的“海神喷泉”、柏林电视塔等。导演沃尔夫冈·贝克在制作特辑中解释,电影开头插播的东柏林景点明信片既有向观众提示这些地标的作用,也为后期制作提供了参考:比如CGI团队可了解如何用电脑上色来改变建筑物的新旧度以贴合1989年原貌。
电影开场明信片中所见的“教师之家”。
如今的“教师之家”仍然保留社会主义时代的马赛克壁画。
类似的场景还有当年差点被拆掉的德累斯顿文化宫。
德累斯顿的当地人仍定期对文化宫壁画进行维护。
出生于北莱茵-威斯特法伦的沃尔夫冈·贝克这辈子从未踏足过社会主义时代的东部,可为了表现出一个足够说服力的“发生在东德末期的故事”,在细节方面的投入算得上尽心尽力。哪怕有些地方在熟悉了东德历史后会觉得“还是太过脑补了”,但瑕不掩瑜,我们忘不了老邻居们得知克莉丝蒂安竟不知东德即将灭亡时的感叹(“那她可真是幸运啊”),更忘不了亚历克斯和姐夫的那场东西德论战(“你在这交的房租都不够你付西德的电话费呢!”“是吗?我看你们东德安装个电话也要等十年呢!”)。
1981年的东德医院深切治疗病房。
关于本片的细节笔者还可以说很多很多,比如东德的医保政策(关系到克莉丝蒂安数次入院的费用到底是怎么报销的,这部分至少需要3000字左右解释……)、东德的综合教育体系和两德统一后对以上两点的改变、甚至乎前东德的医疗建设如今怎么还间接惠及到新冠疫情期间的东部地区等。
1986年2月11日,在克格勃和斯塔西簇拥下的苏联持不同政见者内塔安·萨兰斯基。
1989年10月冲进斯塔西总部的抗议民众。
受篇幅所限的关系,笔者最后只提点电影开场“父亲叛逃”的那一幕吧:跟一般人所认为的相反,斯塔西纸面上并无多大职权,比如只能通过民警逮捕嫌疑人、或只能在获授权情形下才能将有价值对象带回审讯。很多斯塔西的便衣在上门调查时会利用威吓来获取信息,而有经验的受盘问对象则懂得态度坚决地拒绝透露。东德人诟病斯塔西的点有很多,包括窃听、偷拍、伪造绯闻、收买线人监视其亲属、盗录电话信息、偷偷入室搜查物品等,但绝不是西方媒体所描绘成的那种强行破门、祸必及妻儿、随意胡乱处决人的秘密警察。
很高兴能跟大家重温这部当年让笔者对研究民主德国产生兴趣的电影,将来我们还会继续探究更多关于这方面的题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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